內容摘要
「所有失蹤的人，都會在某天回來。一定要這樣相信。」
心得
花了快一週的時間終於把《裸山》讀完。坦白說，這本書並不好讀——碎片式結構、隱喻與夢境交錯，讀完幾段就需要停下來思考：「她想說的是什麼？」
這是一部哲學式的文學小說。雖然讀得緩慢，卻非常喜歡這樣能讓人反覆咀嚼的作品，像是進入一場痛覺與思辨交織的夢，一步步被拉入內在的深淵，也被拉回這個殘酷世界的現實邊界。
雅人：一個巨大的洞
「眼前有一個巨大且不斷疼痛的洞。有時，那洞是一棵茂盛的樹，不斷萌生新的枝椏；有時，那洞是液狀的，化成浪湧向他的腰，使他差一點就以為自己會再被帶到呼天不應的黑色房間裡。」
小說開場便讓人震撼。男主角雅人失去右眼，也失去了記憶，他的世界像是被挖去一塊，留下持續疼痛的黑洞。
韓麗珠用詩意卻殘酷的語言，描寫那種「看得見卻也看不清」的感覺，抽象卻真實。
那不僅是物理上的殘缺，也是心理的創傷，是創痛之下還來不及癒合的裂縫。
直到讀到雅人如何失去右眼，我才真正明白，雅人在書中的隱喻——他是整個城市的傷，是香港的影子。
書中雖未明言，卻明顯影射 2014 年雨傘運動、2019 年反送中運動。雅人在街頭示威時為了保護他人而被子彈擊中，是為了守護自由而犧牲的一隻眼。他的失明，是見證歷史的代價。
韓麗珠透過小說把那場未竟的抗爭轉化成寓言式書寫——
失去視力，是因為曾經凝視真相。
暖暖：我要把自己撕開
「真正的毀滅，不是死亡，而是放棄記得、放棄做自己。」
暖暖的夢境像一場寓言，也像是對所有失去自我者的警醒。
她走到湖邊對湖傾訴，映出的不是自己的臉，而是另一個「她」——湖對面那個影像對她說：「你看到的這顆頭不是你的，是我的。」只要願意把舊的頭扭下來投入湖中，就可以獲得新的。
暖暖猶豫，但最終選擇相信。她親手扭下自己的頭顱，投入湖裡，以為自己已經失去一切，卻發現自己仍能失去更多。
暖暖代表的是深層的幻滅。
我不斷回想這個場景：當活下去的代價，是交出自己的頭顱，我會願意嗎？
這個夢境不只是個人的崩解，更像是對極權時代的質問：當自由與生存不可兼得，記憶與自我是否才是最後的抵抗？
雲：失去了時間的預算
「你為何要來當我的兒子？」
小說出現了最讓我動容的角色——雲。
雲失去了兒子，從此被家政工作的繁瑣日常填滿，只為逃避那無法承受的空白。「我失去了時間的預算。」她說。因為一旦空下來，悲傷就會蜂擁而至。
當雅人對她說：「請把我當成你的兒子」，那句話刺穿了她壓抑多年的渴望與痛苦。兩個陌生人，在彼此的眼裡，找到缺席已久的依托。
這段讓我想到村上春樹《城與不確定的牆》，主角與死者重逢、與過去的自己對話，像是用虛構實現療癒。而《裸山》裡，雲不斷抽著牌卡，那是她與亡兒對話的唯一方式，即便是虛幻，也足以支撐下去。
人真正需要的，是一個能說話的幻影，是在深淵中尚存的一絲連結。
看見：孤獨的眼
「我原以為有的是一雙眼睛。」
這句話是雅人在失去右眼後的自白。他曾以為雙眼能彼此補足，卻在失去後感到自己像被分裂成兩匹奔向相反方向的馬。
後來，他不再「主宰觀看」，而是任由僅存的那隻眼帶他去看、去理解。他不再只是選擇想看的風景，也學會容納那殘酷無情的現實。
如同王鷗行在《此生，你我皆短暫燦爛》裡寫的——
「上帝創造的東西中，人眼最寂寞。世界行經瞳孔，卻什麼也留不住。」
《裸山》裡的觀看，不是權力的象徵，而是一種自我保存。即便身處黑暗之中，仍有人選擇不閉上眼，這樣的凝視，是最後的自由。
結論
當我們在現實中看到選舉失敗、制度僵化、民主失靈時，常會產生一種疲憊與絕望，那麼努力地守護自由，真的能改變什麼嗎？
讀《裸山》時，我特別深有感觸。即使台灣是民主社會，也常被權力與資源綁架。我們是否真的能要求有人「無私地為人民而行」？當然不能。但這樣的無力感，依然令人痛苦。
小說最後沒有給出自由的答案。雅人的離開，是贖罪也可能是逃離。但他的存在讓我開始反問自己：
如果是我，我有勇氣選擇「看見」嗎？
這時我想到《1984》裡的溫斯頓。他偷偷寫下日記的開頭，是一句微小卻深具顛覆性的話：「自由就是自由說出二加二等於四。只要這點成立，其它一切都會接著而來。」
這句話至今仍有巨大的重量。因為說出「四」，本身就是抵抗虛假與壓迫的開始。
我不曉得我能改變什麼，但我知道自己仍在看。即使只是閱讀、書寫、記錄，也是對真相的一種守護，是不肯遺忘的證明。你可以牽制我的行動，但你無法控制我的靈魂。
最後，送上暖暖寫給雅人的詩
要活 就得承受
枯了的肋骨 失竊的頸項 氣味像風中的鹹魚
我想把他們全數丟進海裡
讓枯骨繁榮
脖子長出後代
鹹魚得水
可我得先讓自己溺斃一次之後再一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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讀完這首詩，我心裡有某個部分也一起沉入海底了。
- 書名 / 裸山
- 作者 / 韓麗珠
- 出版社 / 木馬文化
- 出版日期 / 2025/07/02
